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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耀中心/耀燕/历史向/战争向】

半面不是拌面:

【不死之身】


 


 


 


什么是不死之身。


一个人,被砍去四肢,被削去头皮,被炸碎内脏,受尽世间的一切苦楚、疼痛、恐惧,在绝望中昏厥过去,但当他再次醒来之后,仍旧完好如初。


而那些仿佛发生在梦里的那般昏暗而破碎的画面,就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不太愉快的梦魇一般。


 


王耀曾经心血来潮地想过这个问题,他算不算是不死之身呢。


 


当国家陷入了动荡和危机,然后终于在焦黑的土地和腐烂的尸骨中,一切代表着国家的基本要素—人民逐渐因死亡而麻木,领土被侵略者掠夺,政权在动荡中零落—这些全都一一消失,那么他也会倒在不知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里奄奄一息,直至消失。但是,假设在这样一个背景之下:国家状态一切良好,而王耀这个身体所受到的伤害也仅仅是以个人的名义,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受到多重的伤害,似乎仅仅是一个恍惚之后,伤口便不复存在。


 


所谓不死之身。


 


 


 


 


 


 


 


 


 


 


 


 


 


 


 


王耀已经很久没有安稳地入睡了,或者说,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能够足以让自己闭上眼睛的安心了,自战争爆发以后便是,被迫败走野人山的时候更是如此。


 


自5月开始至10月为止,是野人山的雨季。王耀跟着一个小班长走在队伍的中间,每当入夜的时候,左右人反而比白日里更加的紧绷起来,夜色的浓重在士兵的眼里就仿佛是地狱的血盆大口一般。


 


“睡不着么。”王耀走到小班长的身边,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长官,”小班长紧了紧枪,“我……”


“稍微休息一下吧,”王耀转头看着他,嘴角浅浅的抿起,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的朦胧,“我替你看着,别担心。”他停顿了几秒,“相信我。”


小班长似乎是笑了笑,然后又迅速沉下了表情:“长官……我们是不是,失败了。”


 


王耀的心猛地一跳,但他尽量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柔和一些,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原本轻微的声音稍许放大了些:“当然不是。”他伸手摸了摸小班长怀里的枪支,似是在安抚着黑暗里惶恐不安的人心,“只要活着,就不是。”


 


虽然小班长的表情告诉王耀他仍然有些耿耿于怀,但到底还是稍许安下了心,在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里阖上眼睛。


王耀的视线从他怀里的枪支扫到他看起来百无一害的脸,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然后王耀深深呼吸,捏了捏鼻梁让自己精神起来,警惕地打探着周围的情况。


 


 


 


清晨,当王耀被一缕阳光晃到眼睛的时候,他猛然惊醒,他后脊上的冷汗在清晨中凉得几乎要刺入脊椎当中。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慌乱地找了一下,看到了面色凝重的长官,长官的周围围了一圈人,他们大多半蹲着,情绪有些失控。


 


王耀控制着自己的双脚走过去,走近时尚未开口询问,便看见了被人群围住的人——或者说已经不能够再称作为人的尸体。


 


“他……怎么了……”


 


身边的一个战士转过身来,他握紧了拳头,眼睛通红:“长官……他……是几天前被蚂蝗咬到了,本来……本来以为已经没什么了……”战士说得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根里挤出来的一般,“可是……今天早上就发现后背都烂掉了……”


 


王耀稍许走进了一些,是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颧骨比较突出,脸却很消瘦。


王耀握紧了拳,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他感到自己的胸腔郁涨不堪。


 


忽然爆出了一声压抑的哭喊。


“呜呜——昨天……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啊啊……”士兵跪在尸体的边上,脸埋得很低很低,他不停地捶着地面,渐渐地关节出了血。一边的长官皱了下眉头,让人把他拉开拖走了。


 


王耀想要跟上去,脚步却在踏出之后又停了下来。


“长官。”旁边有人轻轻地说话,“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耀紧紧地握着拳,面上却是一派温和的微笑。“小心点,别想太多。”


 


 


 


部队继续前行着,而被留下来的,是这一次撤退中的第一个土丘,里面埋葬着从敌人的枪口中幸存下来却又在危险的雨林中丧失生命的年轻战士,这是第一个,是野人山噩梦的开始。


 


自那天以后,不断的有人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降临于大地之前,被看不见的敌人打败,屈辱而又绝望的死去。


 


 


 


因为自5月开始至10月为止,是野人山的,雨季。


 


 


 


 


 


 


1942年一月初,英缅军在日军的猛烈攻势下一路溃败。


 


 


“可恶!”亚瑟一拳砸在了简陋的会议桌上,发出了刺耳的响声以及木桌难以支撑的吱呀声。亚瑟几乎气红了眼睛,原本灿烂的金发因为连日的败退而蒙上了灰尘,整个人都显现出一副狼狈的败军之相。


 


有人撩了帘子进来,来人双腿一并行了个军礼,犹豫了一下开口:“报告。”


亚瑟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胸腹之内的浊气一一吐尽,他沉着声音回答:“说。”


“长官,我们……要不要向中国求助。”


亚瑟那双如同祖母绿一般的眼眸蓦然收敛:“你说什么?”


 


来人似乎也深呼吸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十分抱歉长官,但是英缅军已经撑不下去了,您知道的,这里的部队……和欧洲本土部队天壤之别。”


 


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冷凝,亚瑟的视线不知落在地上的哪一处,良久,他挑起了一抹极其嘲讽的浅笑。


 


“你知道为什么本田要打下缅甸么。”亚瑟的声音忽然响起。


来人窒了一下,看向亚瑟,却发现对方的注意似乎并不在自己这里,压下内心莫名的情绪,他有条有理地分析开来:“为了滇缅公路,为了夺下滇缅公路,进攻中国大西南,封锁盟军的增援。”


 


亚瑟又冷笑了一下:“那我们为什么要入缅作战。”


来人明显更加疑惑了,但是他不能不回答上级的问题,于是默默咽了口口水后继续开口:“因为缅甸对英国的重要地理地位。”他小心地组织了一下措辞,“缅甸可以通向中国,又连接印度,以及东南亚。缅甸一直都是英国的势力范围。”


 


“没错。”亚瑟垂了垂眼眸,沾着硝烟的脸颊显得十分落魄,但不到片刻亚瑟便重新抬起头来,祖母绿色的眼睛闪着莫名的冷光,他低声地重复,仿佛是自言自语那般。


“那你知道,阿尔弗雷德为什么会帮助王耀么。”


“为了……”


“为了借助本田来挤走我们在东南亚的势力范围。”


 “……长官,您在说什么?”


 


亚瑟站直了身体,视线终于对上了自己的下属,却好像完全没有看着他,“如果……如果缅甸被本田夺走了,那我随时都可以再打回来……但如果是被盟军控制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阿尔会进一步控制东南亚……在这个美升英落的局面……”


忽然,亚瑟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我怎么会让他们得逞。”


 


下属站在他的对面,面上已是汗珠点点。亚瑟闭上眼深深呼吸平复了情绪之后,睁开祖母绿色的眸子,沉着地说,“致电王耀请他入缅。”


 


 


看着下属转身离开,亚瑟像是松懈了全身的力气那般坐下。


他双手交握抵在额头,坠下的刘海遮住了眼眸,也遮挡住了他的视线,狭小的临时驻点中空气燥闷,汗水不停地从他的发际处流下,然后被自己的手掌挡住。不过须臾,亚瑟便能感觉得手心里的一片粘腻。


 


阿尔弗雷德。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然后缓缓地品出了淡淡的血腥味。


 


 


 


 


 


即便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但整个战争局势仍然走向了失控。


 


当王耀被一次爆炸震晕过去的时候,他几乎什么都来不及想,而当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如同死亡般的寂静。


他在一块土丘后面睁开眼睛,感觉到右耳仍旧有一些耳鸣,他晃了晃脑袋顿感头晕,只好撑着背后的土丘稳住身体。很快有一双手有力地支撑住了他,王耀正要回头表示谢意,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长官,英缅军撤退了。”


 


王耀看到了一张破烂的地图,跪在边上的士官给他指出了几个地点。


蜡戍,曼德勒,密支那……


本田已经断绝了他所有的退路,他正处于一个危急关头,现在告诉他,原本在自己侧翼的联军已经向印度撤退,只留下他一个人面对本田越来越紧迫的包围。


 


“妈/的!”王耀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


有人低声地问了句,接下来该怎么办。没有人回答他。


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留下来突围,要么撤退。而在如今退路尽失的局面下,突围无疑等同于被剿灭……


 


王耀忽然想起在入缅前夜,他问一力担保的阿尔弗雷德,亚瑟可靠么。


当时阿尔弗雷德是怎么回答的?


 


 


“当然。”


王耀仍然记得,那个金发男子一手挂在身边的助手肩膀上,一手比着大拇指指向自己的模样。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而那双海蓝色的眼眸在透明的镜片下,闪着无比真诚的光芒。


“阿尔弗雷德,我想你应该清楚。”王耀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然后转身走到了贴在墙壁上的大地图前,他指着地图上的某一个地方,一字一句道:“这里,滇缅公路,是我们无数人用双手一点一点挖出来的。这里,连通着你们,”王耀指了指阿尔,有将指尖对向了自己,“和我们。”


“如果缅甸失去了控制,如果我失去了滇缅公路,所有的物资无法运到国内,我就会被封死。”


王耀放下了指着地图的手,握拳靠紧裤缝。“我必须知道亚瑟作为同盟,可不可靠。”


 


阿尔弗雷德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他微微抬起了下巴,眼眸中满是志在必得的骄傲。


 


“王耀,我们白人,是最可靠的。”


 


 


 


就在英缅军全数撤退回印度境内时,无奈之下,远征军的主力军选择了穿越野人山撤退回国内。


 


 


 


 


 


 


 


 


王耀曾经在一个慵懒的午后,不小心被书页锋利的边角划破了手指。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在他看到鲜红的血珠冒出来的时候,仅仅是愣了一下。从身边经过的燕子无意间瞥见了,歪着脑袋问他要不要涂点药水。


王耀笑着拒绝了。


反正过会儿就好了,他那时这么想。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么的漫不经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王耀对于个人单纯的受伤表现得毫不在意,轻如擦破了皮,重如摔断了腿,不出一天,只要自己的注意力稍被转移之后,等再次想起自己好像受了伤这回事时,伤口已经光滑如初了。


 


他也曾经十分幼稚地对燕子说,诶不如什么时候我盯着看看是怎么愈合的吧?


燕子嘲笑着看着他。


然后王耀摸摸鼻子说,好吧那算了。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口是怎样愈合的,他不知道这是一瞬间的事情,还是伤口两侧的嫩肉逐渐贴在一起的缓慢过程。他也从来不在意。


因为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如此的繁忙,他没有时间执着于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既然不会对他造成伤害这一结果永远不变,那么过程如何都是不重要的。


 


他曾经,对自己的不死之身,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直到当他孤立无援地面对着一头凶猛的鳄鱼。他的身后是被咬伤了腿的小班长,他挡在小班长的身前,而他的身前是一条半身还在河流里的鳄鱼,而仅仅是露出来的半个身子,也几乎有三米长。


 


还有另外一个士兵刚才被他赶跑了,没办法,他不能让他们两个都死在这里,虽然知道一个人在这该死的雨林里走是多么的危险,但是,已经没有任何其它的办法了。


 


天呐。


 


王耀感到自己的右臂一阵麻痒,他意识到这是刚才被鳄鱼尖锐的牙齿划破的一道伤口,鲜血淋漓,浓重的血腥味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消散开来。


王耀清楚地知道,一旦进入夜幕,就相当于触碰到了死亡。


 


枪支已经没有子弹了,他身边只有一把缺了口子的大刀,王耀举着刀子,刀刃几乎抵在了鳄鱼的眼睛中央。


王耀盯着鳄鱼金色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看到了这双眼珠中的嘲讽。


 


嘿,畜生,来吧。


看看最后谁会倒下。


 


王耀牵了下嘴角,然后慢慢地向边上移动,鳄鱼的眼珠子黏在王耀身上,也一点一点随着他爬出了河流。


 


“……长官?”被重击而昏迷过去的小班长清醒过来,然后很快他就被现在的状况惊吓到了。


“躺在那里别动。”王耀皱着眉头,快速了瞥了一眼他不再流血的腿,“能走吧?”


小班长愣了一下,然后震惊了:“长官?”


王耀却似乎充耳不闻,“等会找机会离开这里。”他迅速打断了小班长企图说话的声音,“这是命令,能办到的吧?”


“可是长官!”


“没有可是!”


 


王耀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大刀,鳄鱼开始不耐烦地甩起了尾巴。


 


“我是不死之身,而你只是累赘。”


小班长闻言白了脸,咬了咬牙缓缓地挪进了林子里。


 


 


不是从哪里来的风吹乱了王耀的头发,啧,真麻烦,他的左眼被发丝弄得很痒,可是现在他却没有手拨开。


而就在此时,鳄鱼猛地一甩头扑了上来。几乎是本能一般的,王耀挥舞着手中的大刀狠狠地砍向鳄鱼的右眼。被击中眼睛的鳄鱼凄惨地嘶鸣了一下之后,便是带着被激怒的狂怒快速地扑了上来。


王耀向右侧避开,却不想被鳄鱼甩动的尾巴搬到,手中的大刀飞到了河流里。


 


王耀仰面躺在泥泞的河流边,他看见了茂盛的树冠分割的天空,是橘红色的。然后他的左手握住了一块带着尖锐边角的石块。


 


来吧混蛋。王耀在心里冷笑。


鳄鱼猛然地扑了上来,王耀被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凶残的大口就这样正对着他的脸,王耀就这样睁着眼睛。


 


脸上剧痛传来的同时,他的左手猛然使力向鳄鱼仅仅完好的另一只眼睛砸过去,而与此同时,王耀忽然感到上方的鳄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扑了出去,掉进了河里。


 


天呐。


他听见了河流里传来的剧烈的打斗声以及因此而不断溅起的水花声。


回来……混蛋快回来!


 


王耀的心都在颤抖,他想要睁开眼睛,但是整张脸都被鳄鱼的牙齿撕咬的面目模糊,疼痛已经变得麻木,他仅仅是因为自己无法睁开双眼而感到恐慌。


 


天呐。他在心里低低地哀喊。


 


他挣扎着从泥泞中爬了起来,还没有站稳又一步跪在了地上,泥土里的碎石磕破了他的膝盖。王耀在混乱的大脑中辨别着方向,是左边,还是右边……不,应该在那里……在哪里……天啊……


随着一声巨大的咆哮,水声也忽然停止了。


 


从林子里钻出了一个班的人,王耀听见带头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王耀听着这些人屏住的呼吸,内心忽然涌起莫名的绝望。


终于,王耀在一片血色的黑暗中昏厥了过去。


 


 


 


 


一早起来天气便是阴沉沉的,森林里光线不太好,整支部队都显得死气沉沉。


就在三天前,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再如何封锁消息,所有抱着枪支在森林里乱窜的士兵都已经知道他们所有人都迷路了。


每一天都有人倒下。每一天都有人死去。当前一天夜里还是微笑着说安心睡吧的人,在你第二天睁开眼睛时就有可能已经烂了半截身体。


在这个森林里,蚂蝗,蚂蚁,瘴气,隐藏着的危险无处不在,它们遮掩住自己丑陋的脸庞,躲在暗处的不知哪一个角落里,嘲笑着看着自投罗网的人,然后静静地等待着最好的时机,以确保能够一击毙命。


 


就像是战争一样,只不过这场战争,人类必定失败。


 


“嘶。”王耀倒吸了一口冷气,发现手臂上被拉出好长的一道血口,跟在边上的小班长见到了立马喊来了军医。


他们退到了路边以便不打扰其他人继续前进,军医扯住王耀的胳膊扭来扭去看了几遍,然后在那个划着红十字的军绿色包里翻找了起来。


小班长立马用枪托敲了一下军医的脑袋,瞪着眼睛说:“小崽子你轻点儿啊。”


军医翻了个白眼:“滚边儿。”


 


王耀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安抚似的对举着枪托企图再砸一下的小班长说:“不要紧,没事儿的。”然后他伸手制止住了军医从包里拿出绷带的手,“留着给别人吧,我明天自己就会好的。”


 


军医握着绷带的手犹豫了,他看向王耀笑得温柔的眼睛:“不……不好吧。”


王耀看出了军医眼里的犹豫,他知道在这个生死未卜的命运途中,每一份救援物资都是珍贵非常的。


“我和你们不一样。”王耀推了推军医的手臂,又用袖子把自己手上流下的血擦掉,“你看,已经在止血了。”


 


最后,军医还是拿着包走开了,小班长顿了顿迅速追了上去。王耀只看了一眼,并没说什么继续跟着队伍走。


很快,小班长从后面追了上来,他拉过王耀未受伤的那一只手,将一个小小的布包塞进了王耀的手心里。


王耀看了看手心里的东西,觉得这块布料格外的眼熟,他用手指挑开了没有打紧的结,里面是一小堆白色的粉末。


“消毒用的,长官。”小班长指了指伤口,“以防万一吧。”


王耀很是无奈:“都说了会好的。”


小班长皱着眉挠了挠头,就像是一个做不出数学题的小孩子那般苦恼:“可是……”他努力地从脑子里挤出几个词组来解释自己的想法,“长官,您也仅仅是不死之身而已啊。”


 


 


 


 


 


 


 


王耀是被痛醒的,当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只感到右侧脸颊火辣辣的疼着。他动了动右手的手指关节,然后下意识地想要去抚摸自己仿佛被黏住了的右眼。


 


然后他被另一只手拦住了。


 


只穿着一件发黄的白大褂的军医握住了王耀想要抬起来的右手,另一只手贴在他的右脸颧骨上,微微用力将王耀的脸侧了过来。


“好消息,伤口没有发炎……虽然不知道您会不会发炎。”


王耀知道他话语中的会不会是什么意思,但他现在并不想为此而解释。他仅仅是用双肘撑住自己的上身,然后一点一点地坐了起来,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地看清了周围。


 


大约是个不到三平米大的帐篷,一张木板拼成的病床,一张堆满了各种杂物的桌子,以及吊在顶上的一盏时明时暗不断闪烁的灯。一看就是临时搭建起来的,随时随地都可以拆掉的东西。


 


“很遗憾。”军医站在一边,“您的右脸……恐怕我是没有办法恢复了……不过或许您会有办法。但是……”军医的双手紧贴着裤缝。“我们无能为力……抱歉。”


 


王耀现在并没有心思去分辨他说了什么,他感到太阳穴突突得疼得厉害,全身的血液好像一瞬间就涌到了大脑上,将细细的血管撑得几乎要爆裂。


一瞬间所有的喧嚣都纷涌而上,随着全身的血液,随着全身的记忆。他的眼前晃过很多的画面,黑白色的,破碎的,他们快速的在他的眼前交替,最后统统变成花白一片。


 


 


“……其它……人呢。”


 


王耀的声音十分的沙哑。


昏暗的封闭空间内诡异得沉默了下来。


 


“……根据报告,幸存者只有您一人……”


 


王耀的头疼得更加厉害,他忍不住握拳抵住太阳穴,汗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在他的军服上,晕染开了暗红色的斑痕。


他挣扎着从木板床上下来,推开了想要来扶住他的男人。王耀紧紧地咬住牙根,甚至在喉间尝到了丝丝的血腥味。他紧闭着双眼,眉心因为疼痛而纠结在一起,他似是忍受不住一般压抑地喘着气。


王耀用自己颤抖的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然后仿佛整个身体都被双手带动一般,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良久,他的声音响起,带着隐忍的疼痛感,以及无尽的悲伤:“不……”


“幸存者……是零。”


 


 


 


王耀掀开了帐篷出来,才发现这仅仅是几块大一点的布拼凑起来的的东西。他看见一些士兵围成一圈背靠背坐着,每一个人都把枪支抱在怀里,把大刀背在背后,垂着头。


 


他绕开了几棵参天的大树,他想这棵树长得这么高,究竟是吃掉了多少养料,如果挖出来看的话,会看见被他粗壮的树根缠绕得死死的累累白骨么。


 


他来到了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军医们除掉了这里的草,用部队里仅有的几块完成的白布制作包扎的绷带。王耀看见了被整整齐齐摆放在地上的几具尸体,他们被简陋地遮住了面部。


 


军医消无声息地站在了身边。


 


“我以为他是知道的。”王耀喃喃,“我是不死的这件事。”


“也许……是知道的。”军医嘴唇翕动,“只是不敢相信。”


“恩。”王耀感觉自己有点冷,冷到的脊椎里,“你是医生,你相信么。”


 


军医似是有些自嘲地笑了,“我不算什么医生,懂点而已。”然后他有郑重地转身面向王耀,“长官,请不要难过了。”


 


王耀又轻轻地恩了一下,“我不难过。”


就在军医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王耀忽然叫住了他。


王耀转过身来,牵着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可以给我一把刀片吗?”


军医转身看见王耀脸上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随着他牵动的嘴角在脸上扭曲,没有说话。


 


 


 


 


直到八月初,入山时五万人的部队,在稀稀落落地翻越了高黎贡山进入中国国境的时候,已不足一万余人。


早已不成编制的部队,走在滇缅公路上,看见了站了一路的人民。他们的胸口佩戴者简陋的黑纱,脚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香炉,青白色的烟袅袅氤氤,还未达到那些悲伤的人的眼中,便消散在了卷起黄沙的空气中。


 


王耀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凌乱的发丝散在肩膀上,他的视线一一描刻过每一缕消散的烟灰,他和每一个沿路的带着泪意的眼眸注视,他回应着每一个伤心欲绝的眼神与哭泣。当他将视线缓缓地移开的时候,他看见了站在最前方的少女。


 


少女单薄地站在那里,王耀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感受到了她满腔的悲哀。


 


“燕子。”王耀的嗓音哑得不可思议,三个多月,一百多天,他第一次,感到那么的无助。


 


 




 


燕子在这条公路上等了王耀整整三个月,自从得知他们从野人山撤退回国之后,她便一直等在那里。


白日便搬着一把椅子,坐在一个巨大的弹坑边上,有时候会有路边的村民与她一同坐着,然后指着弹坑大骂那些畜生简直就是混蛋。燕子听着这些被战争摧残的百姓的发泄,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在几百米远的地方,一支临时组起来的抢救大队正在对公路进行抢修,就像是为了和敌人对着干那般,哪怕知道第二日就会被那不知道比自己先进多少倍的飞机轰炸成废墟,他们依旧在机尾消失的那一刻迅速填补起公路上大大小小的残坑。


 


燕子还记得当初修建这条公路的时候,1937年,青壮年少得可怜,大多数都是老人,妇女,甚至是孩子。这些本应该在家中收到保护的特殊群体,却在那个时候,用自己的双手运来压路的大石碾子,用自己的双腿丈量了这条中国的生命线。


 


生命线,生命线啊。


被叫做生命线的道路,却埋葬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啊。


 


 


 


直到有一天,她和所有自发前往迎接远征军回国的村民一样,站在道路的两边。她远远地便看见了稀落狼狈的部队,再也没有当初入缅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看着走过自己士兵瘦弱的连乞丐都不如,看着他们紧张不安地抱着枪支,看着他们注视着香炉时神色中带着悲痛的麻木,看着他们腐烂至心的灵魂。


 


然后,她一口气跑到前方,回过身来,看见了走在最前沿的,王耀。


 


“燕子。”她听见他几乎哑了的声音,以及横亘在他整个右脸颊上的伤疤,犹带着溃烂的血丝。


王耀忽然跑了起来,从小步小步地小跑,到最后拼尽了全力地大力奔跑,在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王耀终于像是要支撑不住了一般倒下了。


 


“救救他……救救他们……”燕子听见王耀闷在自己怀里的声音,带着微不可闻的哭意。


 


 


 


燕子走进了那个临时搭建起来的手术室,一共只有两张手术台,所有的医务人员都围着右边的那一个手术台,外面挂了一圈帘子,他们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与死神最后的争夺。唯一一个坐在一边的女护士脸色苍白得吓人。


 


还没有等燕子走过去,那边的手术便已经结束了。燕子抬头看去,被大大的口罩遮住脸的主刀医生也看了过来,仅仅是一瞬间,他便移开了视线。


“下一个。”


 


然后他们将手术台上冰冷的人挪到了另外那张空出来的床上,有迅速带来了新的伤员,拉下了帘子,在小小的一角开始另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博斗。


 


“这是,我带来的那一个人吗。”燕子的声音很轻,在安静却又不断响着手术刀撞击声的空间里显得十分违和。


苍白着脸的护士看向了燕子,她咬着唇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你是……唯一的那一个对么?”燕子走了过去,在护士的身前跪了下来。“孩子,和我说说话好么?”


护士的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滚落,眼眶憋得通红,下唇已经浮出淤血。她浑身上下都脏乱不堪,虽然能看出为了进手术室而稍微地整理过,但是整个人却显出枯草一般的落魄来。


 


燕子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无数战士的灵魂。


 


护士睁着眼睛,看着燕子,看着燕子澄澈的黑色瞳孔,看见倒映在他瞳孔中的自己,终于忍不住了一般倒在燕子的肩膀上。她紧紧地抱住燕子,埋在她脖颈处,哭声越来越凄切。


 


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她们相互依偎着,等待在那深蓝色的帘子从里面掀开,等待着戴着口罩的医生松弛的眉眼,等待着一个足以让人对未来仍旧拥有希望的结果。


 


 


燕子从房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她漫无目的地走,却又像是早就知道要前往何方一样,她在一棵树下找到了独坐的王耀。燕子靠着他坐了下来,然后伸手将他被风吹落的鬓发从湿黏的伤口上剥下来。


 


“燕子。”王耀十分轻柔地开口了,仿佛害怕搅散了这宁静的夜色,“好久不见了。”


“恩。”燕子将头靠在王耀的肩膀上,想起了入缅前他们告别的情景。


 


那个时候,王耀穿着清一色的军装,虽然朴素,却是神采奕奕的。


他说他一定会守护好,一定会回来。


她说好。


 


而现在,他确实回来了,却又好像丢失在了那吃人的原始森林。


 


 


“我和一条鳄鱼搏斗,很难以置信对不对?”


“恩,你赢了么?”


“我输了。”


 


夜风吹过,王耀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夏日夜半的风也是那样的刺骨。


 


“我输了……”他的视线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夜空中零星的几颗星星落在了他黑色的眼眸中。“我、输了……”


 


然后,在燕子的沉默中,王耀开始哽咽,然后呜咽,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胸腔,他死死地咬着牙,咽下喉间弥漫起来的腥甜味。


树影在地上隐隐约约,布满了墨绿色树叶的树枝相互交错着,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大半个天空。


那些影子就落在王耀和燕子的身上,娇小的燕子将王耀整个环抱住,她看见了落在王耀后背上那些狰狞的投影,然后默默地紧了紧双臂,让那些明明没有任何实感却恐怖非常的影子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燕子无声地叹息着。


王耀无声地嚎哭着。


 


在无人的夜里。


 


 


 


“燕子……告诉我……”王耀咬着牙咽下了哽咽,“那伤员……怎么样了……”


王耀的脸贴着燕子的脖子,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燕子跳动的脉搏。他煎熬地等待了几秒,却好像比那三个月还要漫长。


 


“在等在外面的时候,他短暂地清醒了一次,却神志不清。”王耀默默地听着,十指紧紧地抓在地上。


“我凑近听了好久,才发现他在喊妈妈。”燕子察觉到了王耀波动的情绪,抚摸了两下他的后脑,却仍然坚持说下去,“然后他抓住了我的手。”


“他问我,是不是他的妈妈。我说我是。我是你们所有人的妈妈。”


 


那个双腿已经溃烂的士兵却在此刻忽然睁开了眼睛,仅仅是一秒,他混沌的眼眸忽然清晰了起来,他带着乡音的话语在燕子的耳边响起,“别……骗我了。”


燕子双手握住士兵僵硬的手指,努力地去寻找他开始涣散的视线,用十分坚定的口吻说道:“我是。”


然后士兵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呼吸的起伏几乎弱到令人感知不到,因为死亡的逼近而感到寒冷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良久,那微弱的气音才飘散在空中。


 


“妈妈啊。”


 


 


 


 


一场战役的结果可能会有无数种评价,战术意义上的成功,战略意义上的成功,军事意义上的成功,或者,单纯是象征意义上的成功。可是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都是建立在累累的白骨之上的。


白纸上仅仅是几个黑色的字词组织起来的句子,就能概括一场历时几月甚至几年的战争。而当后人翻阅某一本边角泛黄的史书的时候,总是苍白而无力的。


 


人们总是说,是他们的死才换来的现在的和平。


可是生命是无法换取任何东西的,一旦死亡便代表着一个世上绝无仅有之人的存在的终结。


换来后世安宁的不是战士的死亡,而是他们尚存一息之时的义无反顾。


而我们至今都在享用着他们至死都在争取的东西,无论是和平,还是生存。


 


 


 


燕子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她不知道从天际迸发的那一抹光亮能不能够温暖世间所有人的内心,但她也并不在乎时候能够,只要,只要让她的子民,让他们的子民在保守战火摧残的布满了恐惧的夜里,能够等待到黎明的到来,那便足够了。


 


所以她一个人,清醒地坐在那里,她的右手与睡倒在她膝盖上的王耀的手十指紧扣,她柔软的左手食指指腹轻轻地划过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然后,十分缓慢,却又十分坚定地,她从王耀的袖口处摸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手术刀。


燕子感受着手指下粗粝的触感,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亲眼看见了淡金色的阳光,恩赐大地的创伤。


 


 


 


 


1942年,10月。阿尔弗雷德与王耀洽谈就入缅远征军杰出贡献授予勋章的相关事宜,亚瑟陪同。然后到达之后却被告知王耀有事被耽误了,要明日才能够到达。


 


所以王耀事先安排下去,让人带阿尔弗雷德和亚瑟去为他们安排的住处休整。


 


与亚瑟同行的两位军官紧跟在带路人的后面,亚瑟稍稍落下半步,他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眉心纠结。就在一处转角,前面所有的人都已看不见,亚瑟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来,加快脚步想要跟上,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巨大的拉力把他向后拉扯去。


 


 


王耀猛地把金发男子压在墙上,用力之大以至于墙面都被撞击得似乎颤动了起来,一声巨响之后所伴随而来的便是压迫着脊椎的疼痛。亚瑟只觉得眼前一花,等到视线再度聚焦的时候,只能因为后背火辣辣的热感而不自觉地倒吸着冷气。


 


王耀看着他因为疼痛而皱起来的脸,紧绷的面颊缓缓地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笑容,在亚瑟疼得恍惚的眼中显得一股子妖异的气味。王耀微微歪过了脑袋,语气十分平静:“疼吗?”


 


亚瑟瞪视王耀:“你疯了吗……你……脸……?”


王耀嗤笑了一下,不再化脓的伤口如今就像是一条巨大的肉虫盘踞在王耀的脸颊上,和他白皙的肤色相反,伤疤呈现出一种剧毒之后的暗红色。


然后王耀掐着嗓子笑了出来,笑声就像是被烟熏了几天几夜一样,亚瑟惊异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怎么?被吓到了吗?”王耀五指紧紧地抓住亚瑟的肩膀,手指几乎要陷进肉里,指尖泛着青白的颜色,如同他青白的唇色。


而经历了突然惊吓的亚瑟也逐渐平复了下来,他的面容也逐渐地舒展开来,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英国绅士一样。


 


僵持了一会儿后,王耀突然放开了亚瑟,“果然。”他倒退了两步,打量着一身正装的亚瑟。“你也是个习惯了疼痛的。”


 


王耀的眼眸始终直视着亚瑟,视线从他精致的领带结到洁白的领口,最后落在了亚瑟绿色的眼眸当中。


 


“怎么?”亚瑟的脸上浮起了惯性的嘲讽,“你以为战争是过家家么?脸上留了道疤就受不了了?”


王耀也跟着笑了:“亚瑟,闭嘴。”


亚瑟一梗,复又轻笑开,抱臂靠在墙上,微抬着下巴。


 


“这可是几个月前的伤疤,和一条三米长的鳄鱼博斗留下的。”王耀开口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让你看到。”


 


“亚瑟,你知道在战场上最害怕的是什么吗?”王耀再次逼近了亚瑟,亚瑟避开又伸手推开了王耀,王耀顺势后退,注视着亚瑟打算绕过转角离开的身影。


 


他不紧不慢地跟上,便看见亚瑟被燕子堵在了路上。


 


“不是对手的强大,也不是自己的弱小。”王耀继续说道,“而是同盟的背弃。”


 


“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嗓子会哑么,因为被烟熏的,几乎所有从野人山幸存下来的人都是这幅嗓子,其他人一听就知道。”


“为什么原始森林会有烟呢?因为有火啊,哪里来的火呢?”


“因为那些受伤的战士,知道求生无门,为了不拖累战友,于是偷偷地找一个土坑,将汽油全部浇到自己的头上,放了一把火自焚了。”


“还有那些因为毒气而发热的,因为恶劣的环境,他们大多撑不过一个晚上。”


“你见过吸饱了血的蚂蝗吗?整个身体涨得想一个恶心的气球,鲜红的血液在透明的一层膜下晃荡。”


“还有那些成群结队的虫蚁,密密麻麻地侵蚀过来,一旦被追上,不过几分钟便尸骨无存。”


“白骨你一定见过的吧?但是还在求救的白骨呢?见过吗?”


“好疼啊,亚瑟。但是你一定是无所谓的吧?”


 


背对着王耀的亚瑟,忽然后背冒出了冷汗。他僵直了脊椎,坠在身侧的双手十分缓慢的举了起来,然后他慢慢地转过了身体。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的顶住了他的眉心。


 


“你是习惯了疼痛的。”王耀微笑着,“那你一定也是不死之身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不再有人路过的转角处,一声压抑的枪声惊飞了路边停靠的飞鸟。


 


 


等亚瑟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突然伸手盖住了额头,手掌下的皮肤光滑如初。


片刻之后他才发觉有人蹲在自己的身边,遮挡住了落下的夕阳。亚瑟忽然惊起,王耀也随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亚瑟的脑袋有些不太清楚,他下意识地后退,却被燕子一手顶回了原地。他转过头有些茫然。


 


王耀见状,垂下眼眸,怪异地勾起了嘴角,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了。


燕子抬步跟上,在路过亚瑟的时候,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停顿下来对亚瑟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们并不是不死之身。”


 


 


 


 


第二天,王耀脸上的伤口便彻底痊愈了。


他就着缺损的镜子看了看自己一如既往的脸,神色复杂。然后他在镜子中看见了靠近的燕子,于是王耀转过身来,从自己的袖口摸出了一把经过反复擦拭而亮洁的手术刀,放到了燕子的手心上。


 


“为什么不阻止我?”


燕子只是笑了笑,并不说话。而王耀,也缓缓地笑了。


 


燕子,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理解的吧。


 


 


 








什么是不死之身。


当一个人,被砍去四肢,被削去头皮,被炸碎内脏,受尽世间的一切苦楚、疼痛、恐惧,在绝望中昏厥过去,但当他再次醒来之后,仍旧完好如初。


所谓不死之身。


 


可是王耀却在某一日,在湿热的原始森林中,在弥漫着腐烂气味的空气中,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他,从来都不是不死之身。他从来都不能够从死神的手里逃脱出来。


而他至今为止,哪怕被砍去四肢,被削去头皮,被炸碎内脏,受尽世间的一切苦楚、疼痛、恐惧,在绝望中昏厥过去,也没有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仅仅是因为他从来不死。


 


当他划破手指的时候,在这片大地上有另一个划破手指的人代替了他等待痊愈的苦楚。


当他濒临死亡的时候,在这片大地上有无数个人奋不顾身义无反顾地为了他的存活而战斗。


 


他从来不死,因为他被他所爱的人民所拯救。








wodema 忽然发现一直都少贴了一段 抱歉抱歉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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